5月7日到5月12日，資管網和中國玉米網聯(lián)合搞了一次玉米春播調研，傅海棠和馬明超先生帶隊，在黑龍江東部哈爾濱——佳木斯——雞西一帶的田間地頭和糧庫、種子站走訪詢問，得到了大量一手的有價值的信息。

種地不賺錢

在樺南縣的孫斌鴻源公司，當?shù)氐囊晃环N植大戶王隊長說，自己家里有15坰地(200多畝)，全隊則有1.8萬畝土地，去年20%種大豆、80%種玉米，今年改過來了，20%種玉米、80%種大豆。這個數(shù)字讓我們嚇了一跳：按照這個比例，豈不是大豆種植面積增加了3倍?王隊長說，他們的地是農墾集團的，是按照上級要求改種的，而當?shù)剞r民的散戶種植則并非如此：當?shù)剞r民去年有90%種玉米，今年則有80%的種玉米，另有一成改種大豆和水稻了。

農墾集團今年大面積改玉米為大豆了嗎?據了解，樺南縣的曙光農場大約有20萬畝土地，歸屬紅興隆管理局(以前稱建設兵團第三師)，而紅興隆旗下有700萬畝耕地，隸屬黑龍江農墾局。農墾系的土地成規(guī)模，管理科學化水平高。王隊長舉例說，按照農墾要求，連續(xù)5天地下5厘米溫度高于5度就可以播種，所以2011年時農墾要求4月23日必須完成玉米播種，而當時氣溫很低，農民不愿意播種。他作為隊長率先垂范耕種完畢。結果次日大雪后下雨，播種機一周之內無法下地。秋收的時候，以4月23日為界，早種比晚種每坰地多打糧1噸。

晚播種肯定影響產量。今年播種普遍拖到了5月1日之后，比往年延遲一周到兩周。雖然有農民說“谷雨到小滿，種啥都不晚”，還有農民迷信今年有兩個六月(閏六月)，但王隊長說收成肯定受影響。但影響多大不好說，大家其實對產量不是太上心，因為種地不賺錢。王隊長給大家算了一下成本，每坰地種子1000元，化肥2000元，農藥人工等1000元，平整耕地等1300元，地租5700元，綜合計算成本11000元，如果算上資金利息，則要12000元。而每坰地平均畝產10-13噸。如此算來，每斤玉米0.5元(當?shù)爻奔Z，含水分30%以上)是保本價。而去年實際每斤賣0.45-0.46元。算下來，每坰地要虧損1000元上下。但國家有農機具補貼和玉米補貼，農民最終落得個白種地、賺補貼的結果。

今年的情況是，農墾的土地，地租沒有下降，但補貼都歸種植戶。而當?shù)剞r地的地租普遍降下來了。去年7000元的地租(每坰地15畝)今年就降低到4000元左右了。有的降低到3000元。預計如果玉米售價持平略虧，則地主、種植戶今年各賺2000-3000元，其中，地主賺的是下降了的地租，種植戶賺的是國家補貼。這其實也是東北大部分地區(qū)農民的真實寫照。臨儲8年的結果是當?shù)赜衩追N植面積大幅度增加，以前種大豆、高粱、棉花(16180, 555.00, 3.55%)等作物的土地大范圍改了玉米。種玉米賺錢成為共識后，國家臨儲不堪重負，最終取消臨儲制度改為糧價補貼，沒反應過來的農民在2016-2017年度欲哭無淚。我估算了一下，王隊長去年種玉米的收入大約5萬元，而他的女兒還在外面上大學，這樣的收入水平肯定沒法維持生計，便問他經濟情況。他說，自己在外面還上班，一年另有5萬元收入。自己在縣城里開一家旅店，還養(yǎng)了一臺車跑運輸。算下來一年能賺二三十萬。這種情況，在當?shù)厥呛芎玫?，其他人沒有這么高的收入。

一路調研，我們跟種植的農民交流、跟種子站和農技站的人交流，鮮少看到笑容。一方面他們正忙于春耕春種，另一方面，去年是大面積虧損或者盈利下降。粗略統(tǒng)計，去年東三省玉米產量1億噸，玉米銷售價格從高峰時的每斤0.7元下降到0.45元，僅此一項就減收逾500億元。這勢必影響到當?shù)氐南M情況，大家的心情怎么好的起來呢?

多少玉米改大豆?

這次調研，我們的目標是想推算出到底有多少原來種玉米的土地改種大豆或其他作物了。不過，黑龍江東部這條線因為緊挨著松花江，當?shù)厮疂矖l件比較好，沿江區(qū)域大面積是種植水稻的。離水遠的區(qū)域，旱改水(玉米改水稻)的有一小部分，因為有國家補貼(旱田改水田需要打井或修渠，農民不愿意承擔這個成本，所以今年國家給補貼)。其余區(qū)域，一度有20-40%的玉米改種大豆意愿。很多農民也已經訂購了大豆種子，但3-4月玉米期貨價格上漲，讓不少人動搖了，又換回種玉米。大致估算，改種的面積超過10%——玉米種植面積減少10%，但大豆面積增加超過100%(原來基數(shù)低)，另有部分改其它品種的。

從農民備耕的情況看，情況也出現(xiàn)反復。化肥銷售原來預估下降40%(種玉米需要化肥多，而種大豆需要的化肥少)，結果到四月底的時候，化肥銷售反彈，比去年減少大約只有20%。其中，優(yōu)質肥(價格高)減少的比重超過一半，但低價肥料的銷售有所上升。當?shù)氐姆N子、化肥和農藥以及農機等價格波動不大，種子也只是略有下降。傅海棠先生說：去年價格糊弄人，現(xiàn)在農民糊弄土地，最后導致的結果就是土地糊弄人了。意思是：價格跌的厲害了，人們就不愿意在土地上多投入化肥農藥和管理，結果就是土地產出會下降。那么，現(xiàn)在的問題來了：今年全國到底會減少多少玉米種植?會增加多少大豆種植?今年的產量又會怎么樣呢?

5月初，國家農業(yè)部發(fā)布最新供求報告，數(shù)據是：2016年玉米種植3676萬公頃，同比減少3.6%，2017年預計播種3584萬公頃，減少2.5%。2016年玉米總產量2.2億噸，同比減少2.3%，2017年預計2.13億噸，減少2.9%。至于大豆，2016年種植715萬公頃，今年預計790萬公頃，增長10.4%。產量預計1410萬噸，比去年增加150萬噸。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把這些數(shù)字整理出來，是因為美國農業(yè)部每月的供需報告是全球關注的重點，報告出爐前后，農產品價格多圍繞數(shù)據增加而波動加劇。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農產品生產國之一，中國農業(yè)部的月度供需報告應該也同樣引起重視吧?

不!中國農業(yè)部的數(shù)據大約只是對上的或者對數(shù)據工作者的。專業(yè)的期貨投資者對這份月度報告都只是呵呵，沒聽說過。也沒有人依據這份報告做投資。比如說，按照這份報告，玉米減種1600萬畝，而大豆增加1100萬畝?？赡苊?2015年以來，玉米價格跌得那么厲害(期貨市場價格從2400元跌到1400元，潮糧收購價從0.75元下降到最低0.33元)，農民傷心至極(東北之外的區(qū)域是沒有玉米價格補貼的，深加工企業(yè)也沒有補貼)，種植面積肯定會出現(xiàn)較大波動。但是，按照農業(yè)部的數(shù)據，2015年5.7億畝、2016年5.5億畝、2017年預計5.37億畝，豈不是太和諧了?農戶難道都是木頭啊，不知道做調整的?

我們在現(xiàn)場看到的數(shù)據完全不是這樣的。其他機構作出的研判也不是如此。今年4月5日-4月25日，國家玉米產業(yè)技術體系組織所屬試驗站和示范縣針對農戶種植意向做了調查，收到調研數(shù)據5258份，涵蓋全國22個省區(qū)的玉米播種面積3.18億畝的范圍。數(shù)據顯示，2017年農戶玉米種植意向降幅為10.9%，與2016年的意向降幅相當。其中，玉米種植主產區(qū)的東北和華北地區(qū)的種植意向下降12.6%。如果全國種植面積超過5億畝，那么，這個意向面積是減少超過5000萬畝的，遠大于國家農業(yè)部公布的數(shù)據。如果減少的部分6成改大豆，那大豆種植面積也會增加3000萬畝以上，大豆年產量就可能突破2000萬噸。

玉米忽多忽少為哪般?

事實上，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年度產量數(shù)據也是備受質疑的。按照統(tǒng)計數(shù)據，2016年全國玉米產量2.2億噸，只比2015年減少600萬噸。但是，截止5月30日，全國玉米收購同比減少5300萬噸。哪個數(shù)據更可靠呢?當然是后者，因為收購玉米有補貼，收購者不會造假!收購減少那么5300萬，難道產量會只減少500萬?為什么不對數(shù)據進行核實修改呢?

類似的疑問，在我們考察的最后一站又呈現(xiàn)出來。哈爾濱三棵樹糧庫的呂榮偉先生質疑道：去年國家臨儲收購1.25億噸，拍賣成交只有0.5億噸，那說明在常規(guī)消費之外，去年的玉米多了7500萬噸。但是，今年呢?5月開始拍賣玉米非常搶手，說明市場沒有玉米了，如果產量2.1億噸，那等于半年至少消費了1.6億噸玉米(估算當前市場常規(guī)庫存2個月，5000萬噸)，未來半年怎么辦呢?難道玉米缺口8000萬噸?

呂總之問，振聾發(fā)聵。前一年市場多出來七八千萬噸玉米沒人要，被國家臨儲收庫了。今年才過了8個月，市場已經沒玉米了，按照消耗量估算，市場突然就少了0.8億噸玉米?從過剩到不足，為什么有如此大的變化?國家統(tǒng)計局和農業(yè)部的數(shù)據都沒法說明問題。傅海棠先生說：去年我說全國減產5000萬噸沒人信，現(xiàn)在看是可能的。為什么呢?因為國家的2.2億噸的產量是不準確的。事實上，2015年全國玉米產量和消費量很可能超過3億噸。因為我們低估了全國玉米需求：去年臨儲收購1.25億噸、拋儲0.5億噸，全國飼料需求1.7億噸，再加上深加工0.5億噸，全年玉米消費量接近3億噸，產量也接近3億噸。但是，由于替代品進口5000萬噸，而市場玉米庫存減少，這導致2015-2016年度玉米臨儲大幅度增加：全國多了8000萬噸。

到了2016-2017年度，全國玉米產量可能降低到2.5億噸，如果按照玉米飼料2.2億噸、深加工0.5億噸、庫存增加0.5億噸計算，全國玉米需求3.2億噸。市場就少了7000萬噸。如此，才能解釋玉米忽上忽下的原因。至于飼料需求，傅先生的計算依據是：2016年中國進口大豆8400萬噸，按照比例，可生產豆粕6500萬噸，再加上菜粕(2374, -27.00, -1.12%)、棉籽粕等，蛋白飼料總量超過8000萬噸是沒問題的。按照蛋白飼料添加占比20%、玉米添加占比60%的比例推算，全國飼料產量4億噸，玉米需求2.0-2.4億噸應該沒問題。

黑地有多少?

國家農業(yè)部的數(shù)據如果不可靠的話，是哪里多出來的玉米產量呢?4月底在香然會舉辦的一次講座上，來自東方期貨的高崇輝先生認為，黑地(沒有納入國家土地確權且不享受補貼的土地)的面積遠超預期。按照他的估計東北四省區(qū)的黑地面積可能接近1.5億畝。因此，玉米實際的產需量其實遠超官方的數(shù)據。按照他的估算，2016年全國玉米減產6000萬噸。他預測的2017年玉米需求3.16億噸——這個數(shù)據倒是跟傅先生的推測接近了。同時，高崇輝先生預測2017年全國玉米減少面積在0.8-1.0億畝，如果單產提高一點，全國玉米減產還會達到2000-3000萬噸。

如果綜合傅先生和高先生的數(shù)據，我們似乎可以有這樣一個大致輪廓：2015年全國玉米種植面積可能超過7.2億畝，總產超過3億噸，市場需求2.5億噸;2016年全國玉米種植或達6.3億畝，單產下降10%，結果全年總產量2.5億噸，市場需求3.2億噸。2017年，預估全國玉米種植面積5.4億畝，總產量2.2億噸左右，而市場需求可能超過3.3億噸。疑問是，全國的黑地面積到底有多大呢?有沒有辦法監(jiān)測到呢?玉米網的張文韜介紹說，國外已經有通過遙感監(jiān)測的方式進行面積估算的了，但成本很高。中國的面積很大，玉米種植成片地區(qū)不多，如果也遙感拍攝后處理，準確度不高，成本非常大。所以，全國的種植面積和產量，始終是一個模糊數(shù)，各家給出的數(shù)據差異也很大，期貨投資依靠哪家的數(shù)據，還是需要有自己的主見的。

事實上，如果全國的玉米種植面積高峰真的超過7億畝，那么，2016年大豆種植面積1億畝的數(shù)據也是值得商榷的。由于2016年的大豆供給其實還是偏緊的，按照統(tǒng)計局的數(shù)據，1300萬大豆可能略顯不足。但如果黑地也一窩蜂轉大豆，則大豆產量突破2000萬噸甚至更多就有可能的。那時候，東北大豆豈不是重回油豆之路?有人會問：正規(guī)種植玉米和大豆，可以有補貼，黑地完全沒補貼，為什么還有人愿意種呢?因為黑地也沒地租啊，這個成本省下來了。當然，不在國家統(tǒng)計范圍內的黑地到底有多少，目前還是未知數(shù)。如果有辦法能落實，或者東北地區(qū)的耕作土地能重新確權，也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玉米前景能否樂觀?

在座談中，呂總還感慨，國家的糧食儲備實施了30多年，變化也比較快，農民不太容易適應，包括玉米臨儲制度的實施和取消，雖然有了補貼，但農民卻越來越茫然，不知道該種什么了。如果從保護國家糧食安全的戰(zhàn)略高度出發(fā)，糧食儲備還是應該完善的，應該實事求是考慮農民利益，調整補貼制度。比如，根據土地面積給補貼(不管種什么)，以穩(wěn)定玉米的產量。事實也正是如此。調研中，很多農民都說種糧不賺錢。就算賺個三兩年，只要有一年虧損，就全沒了。就拿現(xiàn)在來說，看起來一坰地賺二三千元補貼，但其實一畝地的收益不到200元，只有種植大戶才有利，這或許是未來中國糧食主產區(qū)的必由之路：大量農戶退出土地，轉給大戶或合作社種植。

對于今年的糧食前景，農民不看好。前述王隊長說自己種地20多年，從來沒見過五年豐收的，基本上四五年一次災，今年就到節(jié)骨眼了。馬明超先生說，凡是種植面積下降的年份，災害也比較多，減產還很厲害。而且，只要有一年開始出現(xiàn)一些小災，就可能出現(xiàn)很多次小災，累積起來就是大災。像今年東北地區(qū)降水減少，部分地區(qū)播種推遲，就要注意未來會不會有更大的自然災害。一般來說，農產品如果要有大行情，需要連續(xù)兩年減產才行。

而玉米會否繼續(xù)減產，其實是不確定的，由于國家臨儲還有2億噸以上的庫存，今年的出庫壓力又比較大，呂總分析說到七月前后，拍賣的成交量和成交價都可能下降。如果拋儲價格節(jié)節(jié)高，那明年的種植面積就會上升。傅海棠先生說，本來今年玉米種植面積會大幅度減少，但是，三四月期貨價格的上漲，又讓一些農民增加了種植，這就是天道。如果今年農民種玉米再不賺錢，明年減種又厲害，再加上一次天災，那2018年的玉米價格就要上天了。所以，玉米投資，其實要看天，還要看地。

本文完成時，黑龍江和遼寧兩地正式公布了各自省份2017年玉米、大豆生產者補貼政策。其基本原則是大豆生產者補貼標準原則上高于玉米生產者補貼標準。此時，這兩個省區(qū)的春播已經基本結束了。農墾改大豆多，顯然是正確的，至于小農戶……我想起在雞西某地一位農民說的話了：去年種玉米，一元錢賣3斤，你說賺啥錢?今年種大豆，一畝地200多斤，你說能賺錢?農民這慘勁兒，有啥辦法?不管賺錢虧錢，都要種田。先種上吧!于是，黑土地開始有嫩芽萌出。